谁来复仇

2005-6-10　字数：2015　　复仇和爱情一样，是人类永恒的话题。但它的威力通常远远高于后者。读过这本书的人，想必都曾长久无法走出那梦魇一般的幻境。每一页纸都是阴天，每一个字都在下雨，每一个人物似乎都不曾微笑，字里行间压抑着灰绿色的空气，把这个远离时间和现实的世界象琥珀一样牢牢地封锁。书以外的世界是动荡多变的。人们读着、思考着、评论着，内心总觉得自己离荒诞很远。全世界的人不断对这个故事和它的主人公鞭笞、同情、赞扬。两百多年过去了，真实的世界经历了无数科技的飞跃与同时一再升级的灾难，书还是两个世纪前的书，人们却不知自己一直在重复着里面的故事。通常在谈论和宣传上，我们更倾向于《简·爱》而非《呼啸山庄》。那多半是因为在读《简·爱》的时候，我们会觉得每个人物连同自己，在上帝面前都有着平等的灵魂。与之相比，呼啸山庄则是一片我们不太有勇气面对的禁土。走进呼啸山庄，总少不了这样的感觉：我似乎很塌实地走在这片土地上，呼吸着书里湿润的空气。希刺科厉夫就站在我面前，立体而有温度，声音清晰而真实。然而我看着他，书里却没有我的存在。我是个彻底的旁观者，作者也是。一个没有作者也没有读者介入的故事，纯粹地让人来不及思考。一旦开卷，人便象被灌了迷魂药似的，一个个人物就象是许多辆公交车，亦步亦趋地把你拉到不知名的地方，一路向你灌输沿途的风景。刚到终点站，再一掌把你扇出来。良久，清醒了，才发现自己和希刺科历夫一样，是这场阴谋的策划者。这是一个另类的复仇故事。甚至于以往一度被热忱关注的爱情，在这里也只是复仇的动机、对象和工具。希刺科历夫，这个来路不明的弃儿，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复仇的。用评论家们的词语说，他被资本世界所抛弃，却被资本家收养，被资本所伤害，却反过来用资本复仇。抛开一些问题不说，这是典型的“以眼还眼，以牙还牙”的方式，类似于今天令中东地区陷入恶性循环的“以暴治暴”。一开始，虽然辛德雷对希刺科历夫已相当不济，但由于有老恩萧先生的庇护和疼爱，这一时期的小希刺科历夫心里并未埋下很深的报复种子，算是收支平衡。然而悲剧终于从恩萧夫妇的去世起正式上演了。从半个公子的身份一夜间沦为奴仆甚至还不如，给了谁都不会泰然处之的。但特殊的遭遇或基因赋予了他坚忍的个性。何况有凯瑟林和他之间随着这一切变故却日益深厚的感情。日渐黯淡的烛光下，他们的影子渐渐变长。当一个天使因迷失方向而离去，另一个天使也有可能变成魔鬼。也许这时他已经开始酝酿他的复仇计划了。然而在此需要注意的是，想要报复的不仅是希刺科厉夫，还有身在书外心在内的你我。我打心眼里希望尽早可以看到希刺科厉夫衣锦还乡，然后痛痛快快地报复一下。这个人物并未完全遵照我的意思去做——他比我想象的还不人道。我的思想可能会跟随着耐莉的滔滔不绝机械的去斥责他，可在阅读中间喘息的时候，我却发现心里其实是快慰的。至此终于可以说，这个有些荒诞，悖于常理的故事，实际上是紧贴现实的——我们每个人都有复仇基因。复仇起源于原有的平衡被打破。为了追求新的平衡，报复的进程正式开始了。但是复仇的作用往往只能朝着这种改变的反方向做一定限度的移动，而不能彻底恢复。为了最大限度地接近原有的状态，一部分复仇者如希刺科厉夫，采取了几倍于自身受到的伤害的行动。似乎认为只有矫枉过正，才能收到预期的效果。一两个人在他的心中烙下的阴影他却要所有人用生命来偿还。曾经摧残他的辛德雷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可以随意摆布的堕落酒鬼，而伊莎贝拉更是甘愿充当这个计划的牺牲品，她的哥哥也够不成任何威胁。可是凯瑟林的早逝却使希刺科历夫乱了方寸。他的心态是复杂的，如同许多心怀仇恨的人，复仇不只是因为仇恨还因为爱，这也正是双方的悲哀。人们在世上，虽然知道生命只有一次不能回头，但总是乐观地认为自己有能力一次性地把握、计划好这一生。于是一旦发觉自己作错了什么的时候，雪球常常已经滚地太大了，压得心里无法承受，对希刺科历夫本人是这样，对凯瑟林也同样如此。凯瑟林多年来承受着悔恨和煎熬，死亡在这个时候更像是一种解脱。虽然如此，死亡却似乎仍不足以带走她。十八年来，凯瑟林不散的幽魂一直以童年时的形态在空旷的原野上游荡… …是在忏悔，还是在含冤等待着什么？或着只是逝者留在活人心中不散的阴影。绝望的计划，扭曲的心灵，复杂而荒谬的思维，频繁的死亡，“糟糕”的结局。在呼啸山庄，鬼魂是希望幻化成的精灵，是善良在钉板似的旷野中鲜血淋漓的舞蹈，是披着狼皮的羊在没有月亮的夜晚撕心裂肺的长嗥。长眠者在平静的土地下有着并不平静的睡眠。希刺科厉夫不仅杀死了他恨的人、他又爱又恨的人以及他既不爱也不恨的人，也杀死了自己。在最后一章之前，从你我一起与他共同复仇开始。回不去的时间，改不掉的往事，报不完的仇，牺牲了别人，痛苦了自己，总共凑成几百张纸以后，成了不相干的人感慨的对象和谈资。这个仇，谁来报呢？走出这座古老的庄园之后，我们对人对己的复仇的方式是应该换一种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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