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读《秦腔》

2005-8-21　字数：1886
《秦腔》读完了。
我说读，是因为我用了整整一个月的业余时间，才很仔细很缓慢地读完它。贾平凹说他是为自己的故乡树碑，我看不只如此，他的野心远远大于他的初衷，他是要写文化的，是要为文化树碑。文学最大的野心应该是思考人生，理解人生，描摹人生，乃至于创造出一种具有示范意义的人生。而文学的野心，也可以同时理解为作者的野心。
已经有评论家指出，书中的引生，可以理解为作家自己。我当然不这样想，但我可以从中理解作家的写作意图。第一人称的写作，就是为了能够酣畅淋漓地，直接亲身地抒发作者的胸臆，能够把想说的话，爽直地说清楚。小说的第一句话就是：要我说，我最喜欢的女人还是白雪。
书中的几件事情值得注意，首先是引生的X被削了一半，而他最喜欢的女人是白雪。白雪是谁？当然是传统文化的代言人。小说的后面我们看到，引生本想请王老师写一篇有关秦腔的材料介绍的，（收获05年第一期177页）可后来真正的作者变成了白雪，这当然是作者自己的理想。而这篇文章，后来又巧合地成为夏天智的新书《秦腔脸谱集》的序言。而引生的自宫，完全可以理解为现代人对传统文化的恐惧和无能。而白雪和夏风生的女儿居然没屁眼，这世俗意义的断子绝孙，也暗示着传统文化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上的前景渺茫。
七里沟可以看做是和清风街相对立的一个主题的先行。
清风街是肮脏的，这里不仅仅指环境和生活用具，也指人。我在读的过程中，几次都读不下去，如：中街的人家有好几户是放游猪的，狗剩就担着粪担，一头是尿桶，一头是粪笼，跟着猪走，猪的尾巴一翘，便把大粪勺伸到猪屁股下。（收获05年第一期124页）。再如：门槛外的竹竿上晾着一快破布，破布上有一摊像鸡蛋花一样的粪便。（收获05年第二期143页）。还有：来运多时没来院子里卧了，熬过了汤的排骨在门道处让鸡啄着，鸡又啄不动，惹来了三只绿头苍蝇。（收获05年第二期168页）。其他的像写引生和白娥在草屯里的胡搞，庆玉在厨房和来了月经的黑娥自摸，都让人看了心里泛恶。
而七里沟就不同了，地形像女人的X，夏天义的坟墓正好在X的上面。这里的一切都和清风街相反，清静，自然，譬如是世外桃园。而地形的X模样，其实是回归大地母亲的意思。
夏天义从显赫的位置上退下之后，作者很有意思地为他设计了一个细节，背痒，常常要在门啊，树啊，板啊等等的物件上蹭背去痒。痒是个很有意味的概念，可以理解为对一切目前外在的不适。只有七里沟能够让他自由自在，哪怕和来运，哑巴和引生在一起。他们，都是正常社会不能容忍的人，七里沟，就成了他们理想园地的化身。而他最后葬生于七里沟就一点也不奇怪了，那本身是他的追求，是为自己的理想而殉葬的。这也是作者自己的追求，因为小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：从那以后，我就一直盼着夏风回来。夏风回来做什么？树碑立传。为即将逝去的文化树碑立传。
清风街的下一辈里，庆玉和夏风最有文化，一个是老师，一个是作家，而庆玉却把武林的老婆黑娥抢了过来，和自己的老婆菊娃离了婚。夏风是因为生的女孩子没屁眼，也和白雪离了婚。两个最有文化的人却没有遵守传统的道德，我宁愿作者是一种巧合。他想表明，愚昧无知的人作践传统是本性使然，而有文化的人离经叛道，没有坚守传统的道德和准则，则暗示着传统的道德标准和人文准则，在所谓的“现代化”的面前，已经无能为力了。
以上都是读者从人文和文化的角度读它的结果，抛开他们，光从生活和世俗的角度去读它，就像作者自己说的那样：清风街的事，要说是大事，都是大事，牵涉到生离死别，牵涉到喜怒哀乐。这样说来，我们看《秦腔》，看到的是，夏风结婚，剧团唱戏，君亭争权，引生自宫，三踅告状，以及建农贸市场，承包果园，开酒楼，抗缴费等等的农村常见的场景。再有就是谁谁谁生了，谁谁谁死了，不过比日常生活多一点戏剧性而已。不用去清风街，我们身边也天天发生这样的故事。这就是生活。作者在后记里的最后一句是：故乡啊，从此失去记忆。我的理解是：故乡啊，到处都是你的模样。
读《秦腔》的过程中，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，我正行走在清风街上：天上太阳灰着，天空像张蛛网，太阳是趴在网上的蜘蛛。地上有无数的脚印，脚印里都是尿。远处有啊哇啊哇的长声，这是染房后面的那头驴在叫。来运和赛虎勾在了一起，做得正欢。喇叭里秦腔震耳，放的是《周仁回府》。夏天智已经下葬，脸上盖着画了秦腔脸谱的马勺。夏天义也被埋在了土石里，没见到尸体。一切都已经悄然远去。只有引生用一撮鸡毛沾在了颧骨上的血口上，在街上乱走。
秦腔，在这样的境况下，还有存在的必要吗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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